左心房漩涡 69
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
我给你贫穷的街道
绝望的日落
破败荒郊的月亮
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
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
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
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
Ⅰ
庄恕牛奶面包抱了满怀，腾不出手开门，又不想折腾扬帆，便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翻找钥匙开门。屋里静悄悄的，他以为扬帆睡了，便蹑手蹑脚抱着东西往厨房挪动。路过卧室的时候他往里一瞥，扬帆竟然没在床上。又走了两步，东西全都堆在餐桌上。
“坐这干嘛呢？”庄恕伸手，“起来，地上凉。”
扬帆倚着厨房的外墙坐在地上，一只手垂着，另一只搭在膝盖上，低着头看不见脸。庄恕弯腰去拉他胳膊，却被扬帆一下甩开了。
“行了，生气归生气，起来好好说话，”庄恕揽他肩膀，“地上太凉。”
扬帆搡了庄恕一个趔趄。
“行，爱坐哪坐哪，我不管行了吧？”庄恕走开，将椅子上的坐垫拿起一个丢在地上，“非要坐这好歹垫点东西，现在情况特殊不知道吗，感冒了不容易好，自己也注意着点。”
扬帆没说话，把垫子踢得老远。要不是看你不舒服今天非得揍你一顿，庄恕攥了攥拳头。
“晚上一口没吃，饿不饿？我买了点牛奶，还有面包，垫垫肚子？”想到扬帆可能是气还没消，又看他捂着肚子坐那儿，庄恕不由软下心来。
“要不给你下碗面，吃点热乎的？”
“还是熬点粥吧，少喝点。”庄恕洗洗手擦干。
“别弄了，我吃不下。”
“多少吃点，”庄恕撸起袖子来淘米，“一起喝碗粥，我也饿了。”
庄恕埋头切碎一只皮蛋，正往牛油果上撒白砂糖，只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，转头看见扬帆啃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汉堡。
“别吃这个了，粥一会就好了。”
扬帆不理他，咬一大口鼓着腮帮嚼，脸上沾了粒芝麻。
“都说了别吃了！”庄恕看扬帆一直坐在地上，怕他坐久了胃疼又拿他没辙，本来就有些急，现在又被一再无视，更是头上蹿火，一把抢过汉堡往地上一摔，“好说好商量不行是吧！”
“抽什么风！”扬帆火气也不小。
“你抽风我抽风？不是吃不下了吗？”
“对，吃了想吐。”
“那你啃的是什么？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就吃得下了？”
“对，不吃饿。”
“粥一会就好了，再等等就不行？”
“等不急了。”
“那先喝点奶。”庄恕压下火气打开购物袋。
“我就不愿意吃你做的东西！行了吧！你他妈别管我了行吗？吃口汉堡又不会死！”
“我不管你谁管你？你照照镜子，好好看看你那活不起的样！”
“我爱吃什么吃什么！就是活不下去也不用你管！”扬帆气昏了头，放任自己歇斯底里，无理取闹得自己也认不得自己。
“亏你还是个大夫！有没有点常识了！这又不是什么出人命的病！天天失魂落魄的，至于吗！咱不闹了就不行？吃点有营养的好好调理调理就不行？”
“吃有营养的管什么用！天天吃药打针，药罐子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！天天病怏怏的，说不得碰不得，你守着我有什么意思！我多吃几口汉堡没准还死得更快！”
“行。”庄恕把购物袋口朝下一抖，牛奶面包蔬菜水果骨碌碌撒了一桌。
“破罐子破摔了是吧！”庄恕拿起个面包狠狠砸在扬帆身后的墙上。
“烦我了是吧！想死是吧！”一棵芹菜也飞了过去。
“饭是饭菜是菜追着喂你你不吃！受气一样坐地上吃这些垃圾玩意！行啊，愿意吃你就吃吧，你还以为我多愿意围着锅台打转呢！你就这么作贱自己吧！是死是活谁管你！”满腹的牢骚终于决堤。
“反正你也不想要这些！维生素！”苹果和香蕉砸得稀烂。
“膳食纤维！”杂粮面包摔在墙上一声闷响。
“植物纤维！”牛油果滚了一地。
怒气支配着庄恕不停投掷的右手，他泄愤一般把买来的东西砸了个精光。起初扬帆还偏头躲避，随着掉落收缩身体，还回掷了一只烂苹果击中庄恕的裤腿，但他渐渐不再反抗，双腿岔开坐在地上颤抖，任由滚落下来的怒火砸在脸上。他看着失控的庄恕，抹了一把脸上的黏腻。你看他也快崩溃了，忍耐很久了吧，发泄出来也好，病我一个还不够吗？
“不吃饭是吧！无理取闹是吧！你他妈就是仗着我喜欢你！气不走我是吧！不管你怎么作我都死心塌地是吧！你就可劲作吧！不想吃就不吃，什么都别吃！饿了就吃汉堡，我去给你买薯条，买可乐！”
“你想死吗扬帆！”庄恕抓起一大盒牛奶来，径直砸向扬帆右上方的墙壁。包装盒登时爆裂开来，乳白色四散。扬帆一个激灵，被牛奶浇了个满身满脸，冰凉的液体钻进衣领，顺着脊梁流下来，打湿他的裤腰。
庄恕转身绕了个圈，拍拍脑袋回头看扬帆。扬帆还是坐在那，一手垂着，一手搭在膝盖上。他立即梦醒了似的跑过去，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湿漉漉的爱人。扬帆没有抗拒，但是也不迎合，就那么一动不动。
“扬帆，扬帆，”庄恕紧抱着毛衣底下的瘦削，半边脸埋在爱人颈窝，“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，也是真的不想冲你发脾气。但是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就失去你了，你懂我这种感觉吗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拼命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。我好害怕啊扬帆，我感觉，感觉就快抓不住你了。”
扬帆开始挣扎，庄恕紧勒着他的肋骨。
“对了，你还不在我手里，”庄恕迅速擦了下眼睛，“咱们俩好不容易走到一块，又让这么个事给生生扯开了。这两天我又琢磨，总感觉咱俩之间大概还有那么一段距离，不远不近，正好一百步，我不求你能往我这走，真的，这一百步都由我来走，只求你别往后退，别掉头就跑。”
扬帆就那么一动不动，也不说话，眼睛也不亮。
“其实真的没有多大关系，”庄恕松开扬帆，拿袖子擦他脸上的斑斑点点，“你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。起疹子很可能是因为你吃药这几天身体虚，天又冷，招上些呼吸道病毒也说不准，不一定就是艾滋。退一万步讲，即使真的就是阻断失败了，也没有关系的。日子完全可以照样过，我该开刀开刀，你完全转战理论研究也是不错。是，我是对着你起色心，但是我也知道你一直介意如果真感染了给不了我正常生活，其实我完全不介意，完全可以理解。天天工作压力这么大，我哪有那么大需求？现在晚上能抱着你睡个觉我就很知足了，真的，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了，更不可能找什么想上就上的床伴，这么多年了，你还不了解我吗？我喜欢的是你，就只有你，除了你，谁我也不要。”
“来把衣服脱了，”庄恕摸着扬帆身上凉透，便抻住扬帆脖领，“换件干的。”
扬帆甩开他的手。
“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，别老赶我走？”
“我没有赶你，我只是累了，庄恕，”扬帆声音哑得不像他，“我真的累了。”
庄恕看他眼神灰暗的样子，突然就慌了神，眼圈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通红。
“我知道，知道你已经很累了，但是求求你再等等我，在原地再等等我好不好，等我跑过去，等我走完这一百步去牵你的手，哪怕就只是让我抱一下也好，”庄恕眼泪扑簌簌流下来，泪水执意留在脸上，怎么擦也擦不净，“就算你要赶我，我也不会走的，即使你烦了也好，腻了也好，我都不会走，什么也分不开咱俩。”
扬帆还是那么坐着，仿佛失去了知觉。艾滋病确实不是死刑，但是听着爱人渐渐泯于唇齿的声音，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死亡。我也想朝你跑过去啊，可是我不能，我可能连等你都做不到了。我也想抱着你睡很多很多次觉，吃很多很多顿饭。也想站在那里等你，等你一步一步走过来，除非死亡叫我离开。手攥得太紧，会被时间砍断的。死亡若是将我们分开，我希望你别太难过，更不要哭成今天这个样子。
他的悲观不无道理。因爱获释的一对灵魂，免不了被死逮住。死神牵了一个的手，另一个再难赶上。他们之间永远差这一百步。
“求你了。”爱人还在他肩膀上呜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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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：开头几句语出博尔赫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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核弹攻击的一更
这一更用来致敬电影《平常心》里我很喜欢的一个桥段
那种眼看着最爱的人渐渐离你远去但是又无可奈何的感觉
还要感谢跟我一起磨刀的姬友 @百里雾绘 （一百步的梗是她提供的，但是小天使们要是想砍人冲我来，她是无辜的
我好像要把俩爸爸折腾死了。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