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骨鱼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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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桌色变，明台登时被身后日本人扭住双臂，来不及问哪不对。男军官横眉看他，又看王天风。王天风高声喊郭骑云，郭骑云原本在大堂给掌柜掌勺跑堂，但他已先明台王天风几秒动弹不得，因为大堂日本兵闻出碗里异香，端枪问他做了什么手脚，正打算上报长官。
汤的颜色没有任何问题，明台惊讶于王天风自投罗网，剑拔弩张的几秒内他打量据自己最近的一根筷子。
王天风又喊一声骑云。男军官站起来把碗摔了，质问谁搞的鬼，要手下去检查鱼汤，女军官劝他坐下，叫人把大堂客人喝的汤端来一碗比对。
郭骑云被枪口抵着，端汤一步步往包间走。日本兵去灶台边搡出明楼，明楼腰后别把剔骨刀，跟一品楼老板一起被压进包间。五个人，两碗汤，男军官又摔了只碗，空放一枪说，最后问一遍，谁搞的鬼，没人站出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。明台抬眼看王天风，又看明楼，明楼摇头瞪他。王天风空袖管飞快一抽，转身拔出身边日本人配枪。明楼去摸剔骨刀，明台见状猛一弯腰叼起筷子，但很快又被枪声惊得筷子落地。
倒下的竟然是郭骑云。
郭骑云双眼圆睁，倾倒在地，脚下地毯和肩上毛巾顷刻洇红。明台瞪王天风，感觉眼角快要撕裂，不料王天风枪口又转向他。
有那么一刻明台真想主动迎上去，堵死王天风的枪口，问问究竟他什么时候去的骨。
这时有脚踢王天风肩膀，明楼护明台退到窗口。明台绕过明楼看王天风一眼，跳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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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台落了地一瘸一拐找汽车，敲碎玻璃窗钻进去摆脱日本兵。车座拥着后背，他大脑全空，靠本能驾驶汽车，眉骨上淌下血来，拿袖子去擦，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无家可归。
开出城去，他踩下刹车，握拳砸方向盘大吼，枯坐到太阳下山仍气愤非常，到前面废弃工厂又不管不顾地踢打了一通锈蚀铜铁。明台靠着墙坐下来的时候，厂子里的回声还没有停下，嗡嗡的，很低沉，像极郭骑云的声线，还有鼾声。
郭骑云他根本不敢细想，只好一遍遍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，最终全都梳理到王天风的一举一动上，上菜，上汤，没有任何问题，王天风偏偏跳出来说有问题，到底有什么问题呢？能有什么问题呢？如果不是门外汽车响，那个词几乎脱口而出，那个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跟自己老师联系在一起的词，出卖。明台爬上房梁，看见大门打开，为首的是明诚，叮叮当当一阵翻找，明诚又带人出去了，临走说的是，告诉大哥这没有，回明家找。
如果没做汉奸，明诚不可能带人进明家翻箱倒柜，即使真做了汉奸，明镜也不可能允许这群粗人进家门，明台伏在梁上听懂这句话，一是明楼无虞，二是家里已经不安全，不要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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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门外有狗远远近近地叫，叫得明台心皱，郭骑云有没有人给收尸？曝尸荒野会不会叫狗给吃了？于是天不亮他就出门，想去城西乱葬岗找找看。
乱葬岗里横七竖八，明台只找平头方脸，无功而返。乱葬岗旁一条护城河，河上浮着菜叶稻草，朝东静流。明台走过去往河里看，看见自己蓬头垢面，左脸上一大块血污，不知道是不是郭骑云中枪时溅上的。
王天风心可真狠。
明台掬了把河水洗脸，冰凉，眉骨上伤口却火辣，他甩甩脸上水，站起身来，正赶上太阳出来，两道金光流过来，铺在水面。
不知怎的，明台就决定冒险回一品堂偷件郭骑云的贴身衣物，好歹有个衣冠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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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后墙翻进去很顺利，一品楼照开，食客照满，没有埋伏。明台捡了件郭骑云的马甲，穿在自己外衣里面。他顺门缝往外看，留意是谁在跑堂，是原先掌勺的大师傅，顺大师傅喊掌柜的人一看，竟然是王天风。
明台差点从门里冲出去，怎么三个人一起跑堂，郭骑云叫你给打死，我无家可归，你却安然无恙，还做了一品楼的掌柜？
王天风听见门响，朝这边看了一眼，明台屏气。大师傅说，怎么了，掌柜？王天风说，庙小妖风大，吹得门响。大师傅说，我去关严实。王天风说，不用，你去捉只王八，二楼包间要喝汤。明台没等大师傅回答就离开了。
一品楼后街正热闹，明台动身去山脚墓地，路上却被日本人摆关卡纠缠，拦着路一个个查证件搜身。他身上藏了刚顺出来的剔骨刀，心里不安，掉头跑又太过明显。正犹豫身后有枪响，日本兵注意力被吸引过去，他趁乱往前走，又忍不住回头，疑心开枪人独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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埋了郭骑云的马甲，明台在山脚下坐了一会。晚上回到工厂，发现王天风在等他。
王天风说，回来吧，日本人要吃河豚，找最灵的舌头作陪。明台说，人心麻了，吃什么都不灵。王天风说，我可以再带着你练。明台说，那你找郭骑云吧。
工厂空阔，又响起那种沉闷的回声，伴着明台咬牙切齿的追问在穿凿王天风的心。
王天风说，我没办法给你什么解释，这次河豚宴我也没办法跟你保证什么，但是上次没做完的事情照做，没吃完的铁骨鱼照吃。明台说，软骨动物，求我吃我也不吃，日本人也很刚烈，敢剖腹，怎么会叫你这种人做掌柜。王天风说，做人做鱼，都要有骨气，一副铁骨，他们明着要人作陪，实际是找人试毒，你不敢去就算了，我去。
明台沉默下来，借着月光看王天风。眼前这个人跟头一次见到的独臂老勤行已经有了出入，两腮凹进去，脖子上的青筋凸出来，眼圈也发乌，表情既凌厉又苦痛，该是有什么折磨着自己的东西也折磨着他。
明台说，我怀疑你，老师，可是我不想让你去送死。
王天风说，这样最好，只是你要清楚，你不去的话只有你大哥辛苦些，没有你这个亲弟弟做人质，估计做铁骨鱼的时候有把刀架在脖子上，至于我，怀疑不怀疑，送死不送死，区别不大。
明台似懂非懂，还是看王天风。王天风披着粼粼月光，明台忽然就想起木盆里的鱼，没了保护层，正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缓慢失血，水深火热里正挣扎着游那么最后两游。昨晚想手刃的人今天就站在他面前，可他却希望，哪怕这人真去做日本人的刀把子，或者做案板，做鱼肚子里的白梅，也不要做鱼。
鱼他来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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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豚宴也请了全城掌柜掌勺，而且河豚完全是日本厨师处理，不让外人碰，这样一来局面更复杂，只能在铁骨鱼和其他几道菜上下功夫。明楼并没机会跟明台通气，只叫他要冷静，规规矩矩坐陪，发生任何事不要轻举妄动，又从豆腐坊里买来三大桶豆浆，先留出一碗，趁日本人没来藏进柜子。
明台坐在男女军官中间，每上一道菜都是他先尝，然后跟藤田讲明这道菜的精妙之处，藤田听了点头，南田说日本也有类似做法，选料下刀明显更胜一筹，明台听了只说是，然后打量王天风。王天风做了掌柜依旧来跑堂上菜，态度之殷勤表情之夸张，明台见所未见，努力说服自己他是来下毒，不是来献媚。如果忽视王天风的语气和表情，他想他可以做到。但是如果王天风又变卦，打死他逼走明楼，整条街岂不要姓王？
铁骨鱼上来了，王天风撤木盆边，明台给藤田解释做法，刀快火慢，快如闪电出云慢如竹子拔节，七秒内去鳞，再七秒去骨，再花七秒往鱼肚子里填蒜、姜、盐、橘皮、白梅，鱼在七秒内任你摆布，回水记不得筋骨去除的惨事，以为自己还活着，游动自如，这是它临终两游，最后肉实甘爽，无刺也能屹立。
明台说完夹起一块吃，回想起刚才的设想，又吓得噎饭，但很快便恢复如常。他喝口水细看，原来是被鱼刺卡住了，今天这鱼刺没剔干净，不光小刺没剔干净，大刺还在，看来明楼过分紧张刀工退步。藤田问他是不是骗人，哪有人手快到七秒就能去鳞去骨，七十秒也未必。明台说，千真万确，不信下回可以直接观赏烹饪过程。王天风去端汤，明台紧张起来，不再出声，低头吃鱼，这回却发现鱼骨全无，刚才摘出来的小刺也不见了，桌上只有小摊水渍，渗进桌面看不出颜色。满桌日本人大快朵颐，王天风端上乳白鱼汤，一碗碗端上，藤田没动，跟明台调换了一下汤碗。明台回望王天风，王天风端着托盘走过来，托盘里是十六瓶个红顶琉璃瓶，明台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。
这家伙真的只想要整条街姓王？
王天风说，长官们放心食用，楼下的解药已经被我端上来了。藤田说，王主事果然说话算话，又转过来对明台说，听说你们是师徒，徒弟斗不过师傅的。明台眼圈发红说，他不是我老师，我的老师是王天风，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。
他此时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王天风，即使已经发生过一次，王天风的出卖还是叫他措手不及。他在日本兵的哄堂大笑中吞下衣领里藏的白色药丸，然后开始疯狂夹菜，咀嚼，端起桌上盘子来喝汤，又喝自己碗里的汤。药丸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毒药，发作快，而且桌上的菜都沾了药，只要没人发觉至少还能毒死两个，不赚不赔。
明台嚼得腮帮僵硬，嘴里发苦，桌上果然没人起疑，都以为他是因为计划一败涂地而发疯。这时他停止咀嚼，两步走到王天风面前。
跟我走吧，老师，明台下巴搁在王天风颈窝，噙着热泪说，你们赢不了的。王天风说，不要相信任何人，转过头来发觉他神色衰败，赶忙抠他喉咙，明台却紧攥住他独臂，死命吻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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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台没有想到，自己的毒药如此奏效，以至于满桌军官除了南田全都毙命，而他却活了下来，大概是郭骑云未尽的阳寿长在了自己身上。同归于尽是他对王天风最后的交代，后来的事情他昏厥后一概不知，都是听明诚讲的，其他人倒下后南田见寡不敌众，便拿枪抵住王天风，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，两人就再也没了踪影。
王天风都出卖咱们两次了，你们为什么不开枪呢？明台问。明诚没有回答，只说大哥叫你晚上回家吃饭。
南田被一把刮鳞刀扎死在小柴门前，杀手独臂，跑不了太远，消息传过来的时候，明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可还是觉得大仇得报，无论是哪一桩，因此晚上回家吃饭时心情不算太沉重。
桌上鱼游，明楼把木筒边撤了，水洒得一地，明台坐下来，夹一筷子吃，吃到根刺，尖尖的一根，不很短，足以卡住明锐东去世时他的喉咙。明楼在对面喃喃，这个疯子，仗着他刀快自以为是，死活不肯教我鱼刺到底怎么剔干净。
明台忽然就留下两行泪来。
做人做鱼，都要有骨气，一副铁骨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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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今天过生日的宝宝生日快乐！
生日吃饱一年不饿哈哈哈
内什么也不知道我讲清楚没
大概就是下毒和做菜都不按基本法的一个老王
写完了感觉还挺台风的哈
不出意外会出个双毒向番外
